高手的系统

亚当斯(Scott Adams)每天四点起床,赶在上班之前,画他的呆伯特系列漫画。他是个白领文员,但他现在的漫画(dilbert.com)被翻译成25种语言,被全球65个国家超过两千家报纸转载。他十几年如一日画下去,靠的不是热情,而是他的“系统”。

为了寻找漫画题材,他每天遵循同样的流程,吃同样的早餐,然后把昨天的一切问题抛开,腾出大脑,从当天的新消息中寻找灵感。这一套路,精髓是习惯成自然地自动清空大脑,然后用新消息灌满大脑。打开电脑、看新闻、读文章,了解世界时事。至于写什么话题,他听从身体的判断。他习惯性地观察自己的身体反应(元认知),那些能引发自己情绪波动的东西,都会是好素材。他认为,那些令自己不由自主地笑,又或是肾上腺激素激增的东西,也同样会引起读者的共鸣,因为这些是人底层的东西。反倒是那些大脑理性的选择的话题,也许只是自己的选择性注意,不见得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跟热情无关

他能一直画下去,跟热情(passion)无关。漫画只是他为了致富所进行的其中一项尝试,刚好受到读者的欢迎。

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做成一件事,不靠热情。他在银行负责审核贷款需求的时候,老板跟他说,不要贷款给那些充满激情、追逐自己梦想的创业者,而要贷款给那些头脑冷静,为了获利愿意努力工作的人。亚当斯猜想,大家高看“热情”,也许是幸存者偏误。谈及成功经验时,成功人士为了表示谦虚,就说因为自己有热情,所以做成了事,而不是说自己聪明、审时度势。热情这种东西,任何人都可以有,所以大家对这个说法喜闻乐见。但智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些同样有热情,却失败的人,没有人乐意去听他们的建议,所以大家不知道,热情跟成功没有必然联系。聪明勤奋且有热情,自然好,若是只能选一样,那就选聪明。以他自己画漫画为例,这纯粹是他想要变得有钱的其中一个项目,跟热情无关:

Dilbert started out as just one of many get-rich schemes I was willing to try. When it started to look as if it might be a success, my passion for cartooning increased because I realized it could be my golden ticket. In hindsight, it looks as if the projects I was most passionate about were also the ones that worked. But objectively, my passion level moved with my success. Success caused passion more than passion caused success.

Sometimes passion is simply a by-product of knowing you will be good at something.

这跟“兴趣”是同一个道理。很多人说自己不喜欢做一件事(比如学习、看书、运动等等),不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有什么偏好,而仅仅是因为他做不好。比如,有人说自己不喜欢理工科,更喜欢文学,想换专业。也许是他学不好理工科,但是他还不知道学好文学同样很难,所以说喜欢文学。当他真的去学文学的时候,又会说,原来自己也不喜欢文学,自己还是更喜欢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等。其实,没有容易的事,若总是浅尝则止,就永远只能停留在“低水平重复”的层次。很多事,做好之后,自然就有兴趣了。

亚当斯愿意在漫画上努力,不是激情使然,而是因为漫画符合他设立的标准:做有价值且边际成本趋于零的工作。(Create something that had value and something that was easy to reproduce in unlimited quantities.)

系统

他的作品能大受欢迎,一方面跟他通过“身体反应”选题有关,另一方面跟他主动发展自己的写作系统有关。亚当斯总结,他做的事,不是为了完成一个具体的“目标”,而是为了发展一个“系统”。

“目标”是短期的,成功了就有回报,失败了就算白干。“系统”是一个连续变化的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绝对是功不唐捐。比如锻炼一项技能,发展一段关系,或者养成一个习惯,它们的成败不是某一两个具体目标的得失,而是一个连贯的系统。亚当斯把自己的写作当成一个系统,所以他不在乎哪篇文章带来多少收入,有多少读者阅读,他看的是这个系统能不能不断地发展。

亚当斯关于“系统”与“目标”的想法,最早可追溯到他21岁。当时他在去洛杉矶找工作的飞机上,一个做螺丝钉生意的CEO给他一个关于找工作的建议。那CEO说,一旦入职一份新工作,自己就马上开始找下一份工作。好工作有自己的节奏,不会刚好在你离职的时候它就出现,找到满意的工作的最佳策略,就是一直找。这是亚当斯第一次感觉到系统跟目标的区别。目标是找到一份好工作,系统是持续寻找更好的机会,每一次的努力都能增加自己下次成功的概率。那个CEO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从小职员做到CEO,每一阶段都尝试更多的可能,锻炼自己的能力,进入更高的职级。他并不觉得自己欠雇主一份忠诚,就如雇主随时会因为他无法胜任工作而开除他一样,这是资本主义的玩法,他只是遵循规则行事。

从字面上看,我们总可以把“系统”当成一个“目标”去完成,但从实用的角度看,两者在时间和可测量性上有区别。目标有具体的时间节点和衡量标准。在某个时间点到来的时候,要么目标实现了,那就开心一阵子,然后陷入无聊状态,需要寻找新的目标;要么目标没有实现,失败了。甚至可以说,在实现目标之前,人一直处于“可能失败”的压力中。系统则没有具体时间和衡量标准,它在持续行动的过程中体现,你不知道何时能实现,也不知道能否实现,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否增加了实现的可能性。

比如,在一个月内减肥10斤,是一个目标;每天运动保持身体健康,是一个系统;但每天运动30min,就是一个目标。比如,年薪百万,是一个目标;连续创业,成为成功的企业家,是一个系统。可以说,目标在结果上体现价值,系统在过程中体现价值。

Goals are a reach-it-and-be-done situation, whereas a system is something you do on a regular basis with a reasonable expectation that doing so will get you to a better place in your life.

为了发展这个写作系统,亚当斯做了两件事:

(1)定期地写

The first part of my system involves practicing on a regular basis. I didn’t know what I was practicing for, exactly, and that’s what makes it a system and not a goal. I was moving from a place with low odds (being an out-of-practice writer) to a place of good odds (a well-practiced writer with higher visibility).

(2)测试不同的话题、不同的语言风格,看读者的反应

The second part of my blogging system is a sort of R&D for writing. I write on a variety of topics and see which ones get the best response. I also write in different ‘voices.’ I have my humorously self-deprecating voice, my angry voice, my thoughtful voice, my analytical voice, my half-crazy voice, my offensive voice, and so on. Readers do a good job of telling me what works and what doesn’t.

当他这个写作系统发展起来后,华尔街日报就去邀请他写专栏。他一上手,就大受欢迎,因为他此时已经拥有了写作技能这个系统,他完全知道该写什么、该如何写。他最初写自己的博客时,并没有具体的目标,这也恰恰是系统的特征。

他这个漫画系列能成功,并不单单依靠他的写作系统。这个世界上,比他更能写笑话的人很多,比他更擅长画漫画的人也很多。但是能在笑话和漫画的两个领域都达到前25%的人,却很少。更何况,他一直坐办公室,也能在“办公室政治”里面玩到前25%。“办公室政治”恰恰就是呆伯特漫画的主题,这就是三个厉害的技能放在一个人身上产生的化学反应。(多维竞争策略)

亚当斯的经验是,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职业,然后训练自己的系统,通过持续行动增加成功的概率,不必在乎短期的得失,在至少两三个领域达到前25%的水平。这也是他的职业发展系统。

禅定时刻

科研、工作、创业,都可以借鉴这套系统思维。

曾经的我觉得,要是能发一篇nature,这辈子就值了。发nature是一个目标。后来接触到各式科研人员,渐渐改变了想法。任何一篇文章,只要它符合科学规范,解决了具体的问题,对同行有参考价值,那无论它发表在什么杂志上,都是有价值的。(只不过是,发表在高影响因子的杂志上,有更高的概率被同行知道。)反倒是那些撞大运,靠同行评议放水,靠老板名气,发表出来的文章,简直就是垃圾。

论文答辩或口头报告的时候,这种区别体现得淋漓尽致。扎实的工作,数据翔实,论证逻辑严密,无需论文影响因子的背书,讲出来都很有底气。堆论文影响因子的工作,每一个结论都漏洞百出,放在一起甚至会前后矛盾,最后只能祈祷答辩委员跟论文审稿人一样糊涂,放自己一马。科研系统就这么体现出来了。发论文毕业,是目标。提高自己的科研素养,训练科学思维,是系统。

当一个人决定博士毕业之后,再也不搞科研的时候,“目标”思维与“系统”思维导致的差别会更大。目标思维会引导自己以最低的标准,混毕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再少的时间在科研上,都觉得浪费。毕业之后,也证明自己的科研生涯就是浪费时间,因为根本没花足够多时间和心思在上面,也无法得到系统的训练。系统思维会引导自己花更多的时间在科研上。毕业后再也不搞科研了,所以现在要抓紧时间多做实验,多训练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科研训练出来的逻辑思维能力,动手能力,完全可以迁移到工作中。最后证明,科研经历是一份宝贵的财富。

当初那“发一篇nature,这辈子就值了”的想法,现在看来,太搞笑了。虽然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发nature了,但我现在认为,发不发nature,跟这辈子值不值,毫无关系。跟行业无关,把nature替换成得诺贝尔奖,替换成做成一家独角兽、未来的Google,还是跟这辈子值不值没关系。目标思维,重在结果,系统思维,重在过程。

抱着目标思维去工作,很容陷入“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多做一点算我亏”的误区,多学一点东西都算是负担,更别说自己掏钱买知识买工具提高生产力,最好是读书时候学的东西,能一直用到退休。若是把工作能力,当成一个系统,那它就需要持续磨练,人也会有不一样的行为。

把创业当成一个系统,人自然就愿意做各种尝试,面对当前项目的困难,也自然会不厌其烦地解决(解决不见得是立刻,也许是从其他角度,等待合适机会。但总不会逃避,像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埋到沙漠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若是抱着目标思维,也许就会变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对同样一件事,把时间的维度考虑进去,尤其是当我们意识到,有挺长的一段时间可以使用,也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有人选择继续耗时间,有人60岁选择从零开始练习新技能。

参考:

  1. 高手修炼手册1: 系统,灵感和技能,精英日课第一季,万维钢
  2. Scott Adams, from Tools of Titans, by Timothy Ferriss
  3. Goals Versus Systems, My System, from How to Fail at Almost Everything and Still Win Big, by Scott Adams

2019/2/20, Wed 

《被讨厌的勇气》

作者:岸见一郎·古贺史健,2015/4/17中文版。

这本书说的是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思想,他与弗洛伊德同时代,但观点不同。阿德勒的学说不是心理学,而属于哲学,是一套强人的生活哲学。

心理学,描述“实然”,描述客观世界是什么样,人是怎么回事,需要实验验证。哲学,可以研究“应然”,可以说人应该怎么样。但哲学不等同于鸡汤,鸡汤往往是逻辑混乱的人生格言,道德自嗨,是弱者的避难所。哲学是思辨的产物,需要严密的逻辑,要经得起推敲,可以不接地气,但要自成体系。

进步、幸福、自由、选择

阿德勒暗示,(1)人生有三个不言而喻的追求:进步、幸福、自由;(2)人可以选择。

对自由的追求程度,区分出强者与弱者。强弱之分,不在于具体的技能,也不是性格上的“强势”,而是气度和勇气。弱者认为,进步才能换来幸福,而自由可有可无,或只是自然的结果,比如财务自由。强人路线则要求自由优先,以自由为前提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知道什么是幸福,自然就知道怎么处理进步的问题。

是否拥有自主选择权,是阿德勒与弗洛伊德的最根本区别。弗洛姆认为,自己的童年、家庭环境、父母子女关系,造就了自己的性格,这是“决定论”。阿德勒认为人的自我选择,造就了自己;即便是性格扭曲,也是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主动选择了这个扭曲的性格,这是“目的论”。你的生活模式(性格、行为规律、与人交往的方式、自我定位),完全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与其他人、与以前发生过什么,都无关。

比如有人性格孤僻,害怕外面的世界,不敢出门只能呆在家里。并非生性如此,没得选,而是他选择了性格孤僻。他知道孤僻不好,但却对他有利,因为他可以利用这个孤僻性格为借口,选择不出门,一直呆着,还有父母照顾他。弱者很善于把过去的不幸和性格的缺陷当做武器使用。他会抱怨这些不幸和缺陷,但是他需要不幸和缺陷。改变需要勇气,他拒绝改变。现实生活中,既有险恶环境中长大而性情优雅的强人,也有家庭条件优越而性格猥琐的弱者。

阿德勒不认为人会被自己的情感控制。比如怒气,前一刻还怒气冲冲骂着自己的学生,接到上级的电话,瞬间就能和颜悦色地跟老大说话;放下电话后,又可以瞬间切换,接着骂学生。并非他性格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被学生气坏了遏制不了怒火,而仅仅是他选择了发怒,把怒火当成控制学生的手段。本质上,跟那些强忍怒火,和颜悦色地motivate学生的教授,一样。

所谓自由

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认为,无条件的、不出于任何目的地去做一件事,这才是真正的道德,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是因为这件事能给我或他人带了什么东西,仅仅是出于“义务”,认为自己“应该”做。这种道德称为“绝对律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这是最高的道德标准,也是唯一逻辑自洽的道德标准。

与之相对的是“假设律令(hypothetical imperative)”,它伴随着“如果……就……”的逻辑。如果能让我活下去,我干什么都愿意;如果能满足口腹之欲,我就愿意爬山涉水;如果给我高薪,我就愿意放弃休闲时间。康德把所有能牵着你鼻子走的力量,称为“倾向性(inclination)”,比如恐惧、贪婪、感情、同理心、生存压力、利益诱惑。凡是出于倾向性而做事的行为都是不自由的,也是不道德的。

自由就是不受驱使。既不被别人驱使,也不被自己的欲念驱使。人不是实现“目的”的“工具”,而是“目的”本身。不做工具,也不拿别人当工具,不受人利用,也不利用别人,这才是自由的人,才是强人。

阿德勒解决了怎么把康德的最高原理应用于生活的问题。

现代社会,最能驱使我们的,是别人的“认可”,因为世俗的成功就依赖于他人的认可。申请博士入学,需要导师的认可;毕业答辩,需要学术委员会的认可;发paper、申请基金需要同行评议的认可;找工作需要面试官的认可;升职加薪需要上级的认可;社会影响力需要公众的认可。而如果处处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活,总想着“earn credit or lose reputation”,那就处处受驱使,人就不自由。

被“认可”驱使的人,干什么都爱跟人比较。跟“理想的自己”比,不满现状,努力奋斗,是追求上进的健康心态。跟别人比,自惭形秽,进而自卑,或产生“自卑情结”。见人就诉苦,说自己天生笨,做什么都做不好,从小到大都被欺负,博同情,把自卑当成借口,甚至是控制别人的武器。反之,则是“优越情结”,到处炫耀优越感。手机必须用最贵的,衣服必须是名牌,而且logo要特大号的,简直是强烈的自卑导致强烈的自尊。

所谓平等

人幸福与否取决于“人际关系”,而被“认可”驱使的人,他的人际关系是“纵向”的,非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总想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即便是位极人臣,也担心被人比下去。这种人并不自由,甚至算是被“认可”所统治的奴隶。而想在人际关系中获得自由,就需要建立横向关系。

自由的人跟别人相处,都是讲平等关系。在社会分工中,老板可以给你安排任务,你服从安排,这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是你认同这个工作应该这么做,才去做,而不是惧怕老板。在开明、平等的上下级关系中,下级做对了,上级应该表示感谢,做得不对,上级可以帮助他,而不是通过表扬或批评来操作他。那些特别土的地方,才会出现下级害怕和奉承上级,上级对下级颐指气使重赏重罚。

C跟我说,她在加拿大交换的时候,那个导师就是跟自己实验室的学生平等相处。一个本地的硕士生,请假度蜜月回来跟同学聊天,看到自己导师,远远就打招呼说“hi, that guy is coming”啥的,导师也听到了,却毫不介意被叫成“that guy”,而是很开心地问那学生假期如何之类的。教授还会在实验跟学生聊他儿子要结婚了,自己要去休假了,之类的事。反倒是C的一个中国师兄,虽然在那读了好几年书,但面对教授还是比较拘谨。

我的导师Prof Z很少表扬我们,也是因为她把我们平等看待,她想打造一个自由、平等的团体。她不会当面表扬任何人,无论是作报告还是写论文,做好了不表扬,做差了不批评,但总是给建议。最多不过是说谁的报告做得不错,大家要向他学习。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给她画个图,她说谢谢;给她准备一段材料,她说谢谢;放假帮忙赶proposal,她也说谢谢。也许是她把我们当成平等关系,所以既不表扬也不批评;她不通过表扬或批评motivate我们做事,而是想法子了解我们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在她想做的事与我们的目标之间寻找共同点,以此motivate我们。回想起我博士最后一年,脾气十分暴躁,Prof Z不介意,还说自己博士最后一年也脾气暴躁,她导师都不敢惹她。我读博士期间总想获得她的认可和表扬,原来是自己并非自由人,思想比较土?当然,考虑到现实情况,官大一级压死人,令行禁止,也不见得就是“土气”野蛮,也许单纯是为了“效率”。

不被别人的认可驱使,不再担心别人是否认可,这就是自由,也是“被讨厌的勇气”。

所谓幸福

幸福=贡献感。幸福不来自于与他人比较,而来自于贡献感,“贡献感”跟“贡献的大小”无关。幸福是你出于对社会的关心,作为共同体的一员,积极参与其中,找到归属感。这就是为什么比尔盖茨财务自由之后,跑去非洲搞慈善,最近几年还成了书评人,写博客推荐书;JK罗琳成名之后,还努力写作。比尔盖茨的书评事业注定没有结果,JK罗琳也几乎不可能成为比JK罗琳更能成功的作家,但是他们需要保存对社会的贡献感。

“贡献感”符合了康德对自由的要求,因为它是由你自己决定,你认为自己做出了贡献,你就做出了贡献,就能立刻获得幸福。想起一个不太沾边的小故事。海边的沙滩上到处散落着退潮留下的小鱼,一个小女孩满头大汗地将小鱼捡起,一条一条仍会海里,大人劝说不要白费力气,这么多也捡不过来,更何况没人会在乎,小女孩一刻不停,捡起鱼就立刻往海里仍,边扔边说这条在乎,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这就是贡献感,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做出了贡献,拯救了小鱼的生命,你就立刻获得幸福感。幸福感可以来得很简单,路上看到散落的垃圾,随手捡起扔进垃圾桶,也是给城市清洁贡献了一分力,只要你这么想,那就有“贡献感”,就有幸福感,就是这么主观。若是总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想着获取利益,而不是想着contribute,那就陷入到“如果……就……”的逻辑,变得不自由。

贡献感不需要分大小,不需要非得达到一个什么客观标准才能获得贡献感,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可以不被外界的标准牵引。贡献感非常可控,你随时都可以单方面认为在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做了贡献(只要能说服自己的内心),所以贡献感也不会被某些不可满足的欲念驱使。也许你做的这件事别人根本看不到,也许别人还误解你,但是没关系,你自己知道你做了贡献。

以贡献感为指引,人就既能自由,且幸福。

参考:万维钢精英日课3《被讨厌的勇气》系列

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这本书名让我想起费曼的那本以他的一句名言为题的书《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他用这句话追上了他的第一任妻子Arlene。书中这么说:

I thought one should have the attitude of “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I said, “We should listen to other people’s opinions and take them into account. Then, if they don’t make sense and we think they’re wrong, then that’s that!”

Arlene caught on to the idea right away. It was easy to talk to her into thinking that in our relationship, we must be very honest with each other and say everything straight, with absolute frankness. It worked very well, and we became very much in love — a love like no other love that I know of. 

2019/1/23, Wed

我的2019:具体生活

参加过硬件产品化全过程的培训,搞过蓝牙,搞过电池内阻测试,研究过zigbee丢包。最后选择了做vital signs。

跟供应链厂商谈过合作开发产品,跟知名校友谈过联合研发,跟业界公司谈过定制传感器模组。最后选择了做算法方案。

中了青年科学基金,师母W问我是否考虑回去搞科研,帮我申请校外硕导,导师C一直觉得我适合搞科研。我还是选择了做工程师。

负责过创业公司,面过产品经理,做过研发工程师,现在总算静下了心,选了vital signs这个方向,开始写点代码,不再做ME TOO的工作。

2019年,我一直在尝试各种方向,要找到自己擅长,也乐意的工作。

经过一番折腾,我认为,凭借以下三点,可以摆脱平庸的me too。

Big Picture

我面过一家上市公司的物联网产品经理。首席科学家技术面,公司要他将研发部的成果进行产品落地,需要懂行的人负责。最后老总面,单考我的知识面,除了我自己研究的传感器,还关注哪些,各有什么应用前景。除了我使用的方案,还有哪些备选方案,各有哪些优劣。HR反馈,老总满意。但是给的职称薪酬我不满意,我没去。

技术面的时候,他们提到一条生产线,因为某个工人改了一个不起眼的条件,生产出来的传感器参数全不合用,他们花了大半年才找出问题所在。是他们不懂这个“系统”,不知道材料,工艺,传感器参数之间的相互耦合关系,需要有人从全局去把握。

博士入学,教授讲的第一件事就是“big picture”;搞科研,训练的就是系统思维;我在公司,做的就是系统级的工作。自然能瞻前顾后,想到三步之外的事,省掉许多犯错成本。见过不少工程师,都只知道自己手上的那点事,做的都是熟手活,对自己的工作在整个大项目中的角色,缺少了解。这样注定是搬砖,成不了建筑师。这也给了懂得Big Picture的人机会。

Theoretical Insight

我曾经也是只在乎把事做成,而不在乎机理的人。是博士的训练,让我习惯性地关心原理,看到一切东西,总想用个理论统一起来。

一个学生在做我的项目,有了一些结果,我已经会习惯性地问他要理论解释了。也会告诉他,科研的成果,需要从点上升到线、面。做出了个世界第一的指标,那只是一个点;若是能找到规律,将之泛化,比如单参数控制的“线”,或者双参数控制的“面”,这就具有指导意义,才不会沦为实验报告。当别人问你一个问题,你没做过实验,菜鸟会回答不知道,没做过实验。高手会回答,虽然没做实验,但是根据对方描述的条件,按照某某理论,应该会怎样怎样。

工作中,我遇到过一个测电池内阻的问题。工程师估摸着选了个电路参数,测出一个值,跟标准值不一样,就乘个系数,算是“校准”。新电池,自然没问题。电池用过两年,真正需要监测的时候,内阻仪失效。我看了电池内阻的测试原理,发现那个电池仪的测试参数有问题,ADC分辨率不够,放电频率太低,导致测试的结果中含有电荷转移电阻(该电阻值受温度影响)。按理论得出一些推论,设计了一个简单实验进行验证,并从实验数据推算出应该用多少放电频率才能测到纯内阻值。按理论定出的这些新参数,就是产品升级(更正)的方向。若是不懂原理,根本无法定位问题,也不知道哪些物料可以省,哪些参数可以提升,也就谈不上产品升级了。在此之前,我也不懂内阻测试,只是花了点时间,从原理入手,于是能很快定位问题。

穿戴设备测血压也是同样道理。年轻人身体好,血压正常波动,任何产品都能“测准”(猜准);老年人真正需要连续血压监测,却不准了。没有理论,测准了也不代表什么,最多算是挑对了“样品”。不懂理论,哪些模块可以省,哪些模块需要加强,连reverse engineering都做不好,谈何创新。

如果停留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层次,也就是个me too的水平。

Technical Implementation

2019年,虽然做的是创业的事,但东西太多太杂,反倒是,嘴比手勤,说话一套一套的,动起手就眼高手低。2020要提升的是“technical implementation”,尤其是coding。

Big Picture,Theoretical Insight,是我从教授那里领悟到的皮毛。但教授最擅长的其实是如何当教授,她能教我如何当教授,但是不能指望她教我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工程师。之前我不懂这个道理,总觉得在推进创业项目方面,教授不积极。教授更在乎idea,而不在乎技术实现。每个人都在做自己擅长的东西,做熟手活,我需要跳出这个局限。

其实,年底两个月,我就已经开始coding方面的努力。花了点时间学Python的基本语法,然后看数据结构与算法,在leetcode上做题,熟悉了Python和基本算法。然后就开始做vital sign方面的工作,从ECG QRS 提取开始,接着是PPG,用paper上现有的算法,先把实验室matlab的demo,在手机上实现,做出PoC的产品再考虑进一步优化的事。

以上三点,说的是工具,工具使用得再熟练,无非就是个工具人。关键是目的,有目的,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2020/1/1, Wed

无非是电信号

昨天忙里偷闲,当了一回代课老师,去威尔士亲王医院给硕士生讲了一个小时的课程,题目是Biomedical Engineering in Cardiology。本以为是无偿替教授去讲个课,没想到医学院还正儿八经给我发邀请函,附上学生背景,提了对讲课内容的要求,关键是还有钱收。

我的背景是电子工程,对方要我给一百多位护士和医疗保健人员讲生物医学工程在心脏内科方面的应用。教授给了我一些素材,感觉跟这个题目不相干。于是决定按自己的理解和思路准备课件。从生物医学工程涵盖的范围切入,进入传感技术在测量生理指标方面的应用,再讲一点柔性电子器件的东西。

生物医学工程部分,是现学的,(不要随便找人问建议,即便对方不懂,他也能瞎逼逼出一些东西给你,徒增烦恼);传感技术是近期我搞穿戴设备,跟人解释技术,理清的一些概念,提升护士对医疗器械的理解,防止他们被市面上的穿戴设备欺骗;柔性电子器件部分是给他们一个案例,告诉他们新的传感器是如何研发出来的,新的知识又是如何发现的,算是提供一个思考框架,有助于他们进一步深造。

讲生物医学工程的内容,并不是为了这次课的完整性,而是为了让他们有个概念,知道工作中遇到的哪些问题,可以找生物医学工程师帮忙,同时也让他们意识到,没有任何一个工程师懂全部内容,不要偏信任何人。

至于心脏方面的内容,我没敢班门弄斧,而是套用基本模型,把心脏当成一个泵,通过泵出血液,向全身输送营养物质。为了监测这个泵的功能,可以无创地从血流中测得一些生理指标。比如心率,算是这个泵的工作频率,血氧是血流输送的氧气含量,血压是泵的功率。

整一堂课,围绕一个核心的观念“It’s all about the measurement and interpretation of electrical signals.”(一切都是关于电信号的测量与解读)。这个想法我一直都有,直到我准备这次课件,要整理出一条核心纲领的时候,才清楚地表述出来。讲太多东西,学生记不住,用一条总纲,串起来全部的案例,至少能让他们学到一点东西。

站在护士的角度,他们很熟悉心电、心率、血氧、血压,但是她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概率只会按部就班操作仪器,看起来很专业,其实并不懂哪些是关键步骤。这是我去做临床测试的时候,教他们使用器件的时候,发现的问题。

跟投资人谈的时候,也经常被问题,我们的产品能测血压,那能不能测心率呢。即便在商业计划书里面谈到了PPG的技术,也得解释清楚,可以测心率,只是因为血压最难做,所以只强调测血压。省得别人一看到熟悉的“心率”这个词,就盯着问,别人也能做,你的有什么区别。(PS:只要有PPG信号,就肯定能算出心率,配上合适的PPG选型,还能算出血氧。)

今天上午跟某公司的人谈潜在的合作和委托开发的时候,对方虽然是做穿戴设备技术的,但讨论时常常混淆信号、生理指标、医学诊断这些概念。做穿戴设备,无论是否医疗级别,能做的是测到准确的生理指标,比如心率、血氧、血压,只能对这些数值负责,而不要想什么辅助诊断、预警什么的,出了事,谁负责,谁愿意替你的器件负责。医生可以提要求,用户可以自定义,但厂家自己得心里有数,医疗器械是辅助诊断的,不做诊断。

从信号到生理指标,中间有个算法。若是采用了同样的算法,那么传感器放在手背或手指,又或是耳坠、眼镜脚,区别仅仅在于信号质量。有了这些认识,对于产品的演化,就能做基本的可行性分析了。

在准备课件的时候,我意外地把博士论文的一个工作缘起,归结到这个“电信号的测量与解读”上了。

柔性压力传感器有个致命的问题,无论是弯它或是柔它,都跟压它一样,会给出灵敏的电信号输出。有些论文就说他们的传感器既能测量压力也能测量弯曲,所以是多用传感器。之前我从传感器的转移曲线去分析,对于一个传感器,需要有一一对应的输入输出曲线,若是挤压和弯曲都能对应同一个输出,那么给传感器出现一个输出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得知究竟是挤压还是弯曲,也就是传感器无法测量真实世界的物理量变化。现在我从对电信号的测量与解读上理解这个事,这种东西能测量出电信号,但是电信号本身无法解读,所以算不上传感器。

给这些护士讲这些,他们似懂非懂,不过最后的演示,总算让他们眼前一亮,应该能记住点东西,有收获吧。我把心脏当成一块电池,它收索和舒张的每个周期都会产生电信号输出,若是在心脏两端测量,就能测到这个电池的电压信号,也就是心电信号。若是把左右手电极互换,相当于将万用表两个探针正负反接到电池正负极,测出的自然是负电压,也就是相当于心电信号的尖峰会朝下。我用自己公司的器件现场演示给他们看,他们看着一长串的零一零一传到电脑,然后我一波操作,当他们看到自己熟悉的心电信号的时候,总算眼前一亮,恍然大悟的样子,原理心电信号,是这么来的,而且电极反接的确会导致心电信号峰反向。

最后赶紧趁热打铁,再重复一次“It’s all about the measurement and interpretation of electrical signals.”并且告诫他们,当别人说某个器件能测心率,血氧等等各种生理指标的时候,多问一句,究竟测什么信号,用什么传感器,就不那么容易被骗了。

2019/5/22, Wed

四条约定

这本The Four Agreements 的副标题 A Practical Guide to Personal Freedom (通往个人自由的实践手册) 很吸引我,最近我在Audible上听完了,总时长两个半小时。

这四项约定如下:

  1. 注意言辞 Be impeccable with your word. Speak with integrity. Say only what you mean. Avoid using the word to speak against yourself or to gossip about others. Use the power of your word in the direction of truth and love.
  2. 就事论事 Don’t take anything personally. Nothing others do is because of you. What others say and do is a projection of their own reality. When you are immune to the opinions and actions of others, you won’t be the victim of needless suffering.
  3. 不一厢情愿 Don’t make assumptions. Find the courage to ask questions and to express what you really want. Communicate with others as clearly as you can to avoid misunderstandings.
  4. 尽力而为 Always do your best. Your best is going to change from moment to moment; it will be different when you are healthy as opposed to sick. Under any circumstance, simply do your best, and you will avoid self-judgment, self-abuse, and regret.

作者的Don Miguel Ruiz从”人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这一个假设出发,得出个人可以改变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而获得自由,这个看法,就是所谓的Agreement,是人与自己的约定。如果你不认同这点:人可以通过改变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改变自己的态度,进而改变做事方式,最终导致不一样的结局,那就不要浪费时间看这本书。

书中举例子,一个热爱歌唱的小女孩,歌声甜美,唱歌给母亲听,母亲因为工作折磨得心烦意乱,失控,让小女孩闭嘴,说太吵了,能不能让自己安静一会。母亲只是因为自己心烦意乱,结果说了一句“闭嘴”,小女孩却以为是自己歌声不好,从此再也不唱歌了。母亲一句无心的话,让小女孩二十几年不敢唱歌。仅仅是因为她认同了一个想象出来的共识“我的歌声不好听,我应该闭嘴”。

很多情况下,我们就是被这样一些“自以为是”或“社会共识”的Agreement,限制了自己。这些共识,是从语言开始的。因此,要注意自己的言辞,不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别人造成不良的影响。这就是第一条约定,注意言辞。

另一方面,也不要被别人的言辞,影响了自己,这就是第二条约定,就事论事。别人的任何举动言辞,并非有意针对我们。工作的时候,老板批评A,很多情况,就是因为A做的工作不达标,并不是借批评A来鞭策你,让你引以为戒;老板表扬A,也不见得是“变相”批评你,觉得你做的不够好。

你不是世界的中心,这引出来第三条约定:不要一厢情愿。不要假定你男朋友或女朋友就一定知道你想要什么,对方没有满足你的时候就觉得她/他不爱你。不要假定教授跟博士生是利益共同体,教授一定知道学生很想毕业,所以也会积极配合。不要假定政府一定在乎民生。

有些员工,觉得自己今年劳苦功高,老板和同事都看在眼里的,肯定会涨薪了,然而他自己不向老板提出,老板以为员工对自己的薪资还满意。结果员工因为没有涨薪,渐渐消极怠工,老板也不知到为什么,以为员工不再喜欢这份工作,做好了员工离职的准备。其实这时候只要挑明,涨薪,员工还会留下来,老板也不至于损失一员大将。然而员工假定老板知道自己想要涨薪,老板假定员工对薪酬满意只是不再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互相挑明,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Facebook里唯一一位来自大陆、一口气做到副总裁位置的人魏小亮博士,他一开始就跟老板扎克伯格讲清楚,“如果我发现自己在Facebook里无法再获得更大的成就,我就走人了”。扎克伯格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给他一个更大的任务,然后在任务完成后提拔他一次,双方合作愉快,扎克伯格那口带广东口音的中文就是魏教的。如果魏没有与扎克伯格明说,而是假定扎克伯格知道自己需求,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工作关系了。

《动物农庄》中,作为一只母鸡,好好给农场主下蛋就是天大的事,作为一只狗,好好给农场主看家是本职,不要假定农场主会在乎鸡的生活状态。若是某一天哪只不长眼的狗攻击了某些鸡,只要不影响整个鸡群的蛋产量,鸡命不关天。鸡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杀一条狗来还鸡一个公正?若是公正能增加蛋产量,那也不是不能考虑。若是某些鸡联合起来,非要农场主做些有损他农庄的事,那这群鸡不是自寻死路吗?作为鸡,面对毒饲料,毒鸡舍,只要不影响下蛋,就别想着农场主会管。农场主也希望这群鸡不仅好好下蛋,而且把农庄当成自己家,但作为鸡,的确不能一厢情愿,对农场的事指手画脚。

这三条约定:注意言辞、就是论事、不一厢情愿,是改变想法。第四条约定,是关于做事:尽力而为。总是尽力注意自己的言辞,不以自我为中心,不过分假设,即使做不到也不必过分苛责。过分苛责自己,一件事做不好,就否定自己全部的努力,其实就已经违背了“注意言辞”这一条约定了。

这四条是跟自己的约定,与他人无关,甚至与事实无关。若认同这些约定并执行,真能改变点什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2019/4/14, Sun

系统思维

系统思维用于解决那些没有明确因果关系的复杂问题。

有明确因果关系的简单问题,找出并消灭那个制造问题的“坏人”,问题就解决了。手机没电,充电即可;代码编译报错,那就按照提示修正错误的地方;打印机无法工作,简单排查就能判断问题所在,重新连接、更新驱动、或者换上新的墨盒,问题也就解决了。

但是系统问题没有简单的因果关系,不能用“除掉坏人”的思维解决。误以为消灭了问题的表象就算解决了问题,就相当于有人中箭,医生砍掉裸露的箭尾,把箭头留在肉内,说那是内科的事,“剪矢留镞”的做法,是治标不治本。

有医者,自称善外科。一裨将阵回,中流矢,深入膜内,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请谢。裨将曰:“镞在膜内者须亟治。”医曰:“此内科事,不意并责我。”

更有甚者,不去解决问题,而是解决发现问题的人: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于是将帅出征在外,凡麾下将士有功,就派他们给君王送好消息,以使他们得到提升;有罪,则派去送坏消息,顺便给国王的老虎送去食物。花剌子模是否真有这种风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所具有的说明意义,对它可以举一反三。敏锐的读者马上就能发现,花剌子模的君王有一种近似天真的品性,以为奖励带来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励好消息的到来,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就能根绝坏消息。 — 王小波《花剌子模信使问题》

系统问题需要系统思维去解决。 

系统问题

按照《The Art of Thinking in Systems》的说法,如果出现如下一些症状,可判断为系统问题:

  1. 看似小问题,解决它却需要耗费大量资源。The size of the problem doesn’t fit the amount of time and energy you are spending on it. If the issue seems smaller than the effort you are putting into addressing it, chances are it is simply a symptom and not the true problem.
  2. 本该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却选择不去解决。People have the power to solve theproblem, but choose not to. If they would rather spend their time complaining as opposed to fixing the situation, you are likely dealing with a symptom of a bigger problem.
  3. 多次试图解决一个问题,却总是无效。You have tried to solve the problem repeatedly and haven’t been successful — if you keep trying to solve a problem, but it changes into a related issue or keeps turning up again like a bad penny — the odds are good that you haven’t uncovered the real problem yet.
  4. 问题就如房间里的大象一样,人们对它避而不谈、讳莫如深。There is an emotional barrier that stands in the way of solving the problem. If there are some things that people in an organization seem unwilling to address or even talk about, they are acting as an obstacle to imagination and innovation, and won’t get solved until you break through the true problem.
  5. 类似的问题规律性地重复出现。If the problem has a pattern and seems to be predictable, it is probably a symptom of something more.
  6. 人们乐于用战术的忙碌掩盖战略的懒惰,不敢直面问题核心,舍本逐末。If a problem is kept around, an organization may subconsciously like it, and it may give them some comfort in being able to focus on it instead of getting to the real problem and fixing it permanently.
  7. 组织为细枝末节疲于奔命,却不去解决根本问题。If an organization seems stressed out and anxious, it is quite likely that only symptoms are being focused on and the real problems are not being addressed. People may be afraid to speak their minds about the true nature of their concerns.
  8. 组织企图通过快速解决一两个坏人,压制问题。Just as you “solve” one problem, another one pops up in its place. If an organization is more focused on finding a cause and effect connection and fixing it quickly as in linear thinking, you may find that it becomes like playing whack-a-mole. New related issues will keep popping up as symptoms until the deeper problem is addressed.

面对系统问题,书中例举了十条有害的想法:

  1. “Let’s fix it quick!”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想快速解决问题。
  2. “Just put a Band-Aid on it and we’ll come back to it later.” 给问题临时打补丁,也许会错失发现真正问题的机会。等到良性肿瘤发展到恶性肿瘤的时候,就为时过晚了。
  3. “We need the budget finalized before the end of the year!” 涉及到预算时,钱也许会限制人们进一步思考更优的解决方案。有人抱着多少钱办多少事的想法,而不是找到根本问题,寻找最佳方案。钱是一回事,根本问题是另一回事。深入思考之后,也许会发现背后是个大问题,预算也会跟着变。在没有理解清楚问题的情况下,不要过早地被“解决问题的资源有限”限制了思考能力。
  4. “We must respond right away!”
  5. “Who cares?”
  6. “We need more information.” The people have to be willing to examine the data and then be willing to act on it. 不要以为收集更多的信息,问题就会自动解决。
  7. “You are overthinking things.” If someone accuses you of overthinking things, it probably means that you are disagreeing with their point of view. Systems thinking requires us to stretch outside of our comfort zone, and not everyone welcomes that.
  8. “Forget the rest of the organization, we have to take care of ourselves.” Linear thinkers often come up with win-lose solutions in order to be certain their needs are met. This is kind of the dinner table mentality. If you want seconds of dessert, you might hurry to eat so that you can go back for more before someone else eats it all. Systems thinking would try to find win-win solutions instead. 社会也是一个系统,但似乎我们习惯性地认为一切都是“零和博弈”。为了经济的发展,就要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为了流浪地球,就要死掉地球一半的人;为了社会稳定,就要消灭不和谐声音;为了挣钱就要做伤天害理的事……
  9. “We don’t want any conflict.”有些人怕冲突,是因为对着这些人而言,人际关系和谐比解决真正的问题更重要;有些人不怕冲突(也不故意制造冲突),因为他们是来做事、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做老好人的。
  10. “We will do it this way.” 有些老板喜欢这种权威感。

对于系统问题,有它对应的思维方式,所谓系统思维。核心是要跳出线性思维,知道系统是一个诸多元素相互作用的闭合体,它有滞后效应,解决系统问题依赖于在系统内部,设计、消弱或强化它的反馈回路。

系统的构成

系统思维的关键是要意识到,对于一个系统问题,没有快速解决之道,也不是解决哪一个坏人的问题,它是多方构成的一个博弈局面。

系统由三部分构成:元素(Element),纽带(Interconnection),目的(Function or Purpose)。

Systems are made up of three parts: elements, interconnections, and a function or a purpose. 

A system is a group of interconnected parts that work together toward a common purpose or function.

Systems thinking requires an understanding of the elements, interconnections, and purpose or function of a system.

一个仪器,由不同的零件组成,各零件之间相互配合,实现一个功能,但是它不是一个系统。系统各元素之间的纽带或相互作用,不是简单的物理连接,而是信息沟通,协同工作。

人的循环系统,顾名思义,是一个系统。它由心、肺、血管等部分组成,它们通过血液循环相互作用,给人体提供血液、氧气、养分,维持生命机能。

学校也是一个系统。它由学生、老师、校长、行政人员等构成,他们以教学目的、规章制度、教学安排为纽带,协调工作,目标是教书育人(或其它)。

小到公司、城市,大到国家、政府、社会经济,都是系统。对于系统中的元素、纽带,大家容易看到,但对于“目的”,很容易忽视,尤其容易把系统的“真实目的”与它“声称的目的”相混淆。比如一个组织,由个人通过法律、规章等纽带连接,它声称的目的也许是为了组织内全部成员的利益,但事实上,如果它的生产环境、出行工具、承包食堂等出现各种损害员工切身利益的问题,却缺少监督机制,管事的人做些匪夷所思的处理,这就已经揭示了它只是为了部分“股东”的利益服务的“真实目的”。

一个系统中,元素、纽带、目的三者缺一不可,只不过大家更容易看到元素的更替,而容易忽视纽带与目的的不变性。这恰恰是系统问题的特征,大家忙于处理表象,故意对纽带和目的避而不谈。

比如经济活动,它的构成要素诸如人力、脑力、资金等都是生产力,把他们一个个替换掉,还是原来的系统。但是作为纽带的生产关系,一旦改变,整个经济系统就变了,比如从奴隶社会变到封建社会。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改变外包装,人们过上怎样的富裕生活,工具从锄头变成电脑再变成手机,只要生产关系不变,人们还是向主上求正义而不是向法律求正义,就还是封建社会,就还是家天下,只不过是换了个主子。

Every component of the system is essential. Elements, interconnections, and the purpose or function all interact with each other and each one plays a vital role in the system. The purpose or function of a system is often the least noticeable, but it definitely sets how the system will behave. Interconnections are the relationships within the system. When they are changed, the behavior of the system is also usually altered. The elements are typically the most visible parts of a system, but are often the least likely to cause a significant change in the system unless changing an element impacts the purpose or interconnections as well. Each part of the system is equally important as they work hand in hand, but changing a system’s purpose has the greatest impact on the system as a whole.

滞后效应

作为一个系统,除了元素、纽带、目的,还有流入(Inflow)、流出(Outflow)、库存(Stock)、反馈回路(feedback loop)这四个概念。 

库存的存在,导致了系统反应的滞后性,这时候尤其需要耐心。比如学英文,单纯背单词,记一个算一个,立竿见影;但是英语使用能力本身是个系统,不是背了一百个单词就能有长足进步的,需要积累与耐心。企业或行业也是个系统,即使没落,也不会瞬间死去,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也是滞后效应。

In a system, stocks usually change slowly. They can act as the buffers or delays for the system. They are the keepers of a system’s momentum. They reveal a great deal about why a system behaves the way it does.

人是公司最重要的一项库存。投资圈流行一个说法,投资就是投人。好员工能让公司适应各种不确定性。招聘新人,是流入,旧人辞职或辞退,是流出,流入与流出之差,会导致库存的变化。

若能保证招聘的新人,其能力总是高于公司现有员工的能力平均值,公司会越来越强。与优秀的人一起工作,每个人的能力也会得到长足发展。若是有人怕自己被替代掉,总招聘不如自己的人,公司的整体水平会越来越差。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等到病入膏肓,就后悔莫及了。

建立反馈

库存导致了滞后效应,这也是系统问题“积重难返”之所在。为了解决系统问题,就要利用系统的反馈机制,增加或消耗库存。

反馈分为正反馈与负反馈。正反馈是强化,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负反馈是“回归均值”。

比如公司,员工的流入流出,就是一个正反馈系统。优秀的人加入公司,会吸引更多优秀的人;优秀的人越多,公司就能吸引到更多更加优秀的人加入。庸众会吸引更多的庸众,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当然,一群优秀的人挤在一起,不见得能取得“1+1>2”的效果。它需要各个员工的个人价值,与公司的共同价值,达成共识,结成利益共同体。公司的制度及各职能部门,应该相互配合,以便达成目标。而不是大老板直接下达命令,即便没啥紧急任务,也强制加班,生怕员工有点时间,产生其它想法,寻找其它出路。有些公司,尤其不愿意培养新人,觉得反正留不住,能压榨一点算一点,却不反思公司自己的问题。很多老板不明白,公司是一个独立于老板一厢情愿的意志而存在的组织,它是一个系统,它有自己的运作规律,不是老板想当然就能控制的。

上面是借公司的例子,说正反馈,要么追求卓越,要么温水煮青蛙。书中给了关于鼓励生育的负反馈例子。

1967年,罗马尼亚政府认为人口出生率太低,并分析老百姓通过避孕和堕胎不生小孩。于是政府下命令,禁止售卖避孕药、禁止堕胎手术,企图立刻提高出生率。结果不仅出生率没长,反而制造了更多的社会问题。

堕胎非法,但是需求不减,只好移到地下。地下非法堕胎的手术,没有完备的设施和技术,导致孕妇死亡率大幅上升。意外出生的小孩被抛弃,导致孤儿院人满为患。罗马尼亚女性,宁可冒生命危险,宁可把自己的骨肉抛弃,也不愿意响应政府的号召。

老百姓生小孩是个系统问题,不是政府通过发布一个法令禁止避孕药或堕胎等因素,就能解决的。系统问题,需要通过反馈回路解决。

无论是因为养育孩子麻烦,还是生活困难,又或是女性想要更自由的生活,各种因素相互作用,形成一个负反馈系统,导致罗马尼亚政府的政策失效。政府要做的,不是继续出台各种强制政策,而是要消弱负反馈回路。

与罗马尼亚政府企图直接干预的方式不同,1930年代,瑞典政府也想提高生育率。瑞典政府的做法,是寻求全社会的共识。

新时代女性追求个人生活、事业,不愿意留在家里带小孩,大家无法在多生孩子这个问题上达成全民共识。但瑞典政府找到了一个能达成共识的点:如果有个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不是应该创造条件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呢?这个人人认同。

瑞典政府广泛宣传这个共识,并借机大幅度提高儿童福利。政府给有孩子的家庭提供各种福利保障,甚至可以直接派保姆去你家帮你照顾孩子;在医疗、教育上有一系列政策支持,创造各种条件鼓励生育。瑞典政府的政策相当于全方位削弱系统的负反馈回路,并引导出了一个新的社会共识(即是改变了系统的目的),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写作系统

写作也是一个系统,不只是输出。输出之前至少还包括:输入,对输入的处理;输出之后,还有读者对文章的反馈。

写作系统,包括四个部分:素材(输入),思考(处理),作品(输出),读者(反馈)。

很多人误以为写作是输出、是表达,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学的是遣词造句、修辞手法、文章结构。在流量变现的时代,又把大量注意力放到了“反馈”这一环节,总算明白了,写作的本质不是表达,而是沟通。然后花大量时间金钱去上各种写作课,学习如何写出一个吸引人的标题,如何写出十万加,如何击中读者的痛点,如何满足读者的好奇心,如何说出读者内心的话,帮助读者表达自我。

却没有意识到,写作是一个系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需要米(素材,输入),也需要巧妇(思考,处理)。

海明威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说的是要有料。

苏东坡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体现的是,思考能力对写作的重要性,不输于素材。“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王安石《游褒禅山记》)说的也是思考的重要性。

对于输入而言,它既可以是个人亲身经历,也可以是读书得来的见识。亲身经历,受个人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读书则不受时空限制。

考虑输入与系统其它部分的相互作用。思考能加深对素材的理解,提升认知。为了输出,我们会进行检索式阅读,为一个观点搜寻不同的素材。也就是说,一般人读书,如学生一样,从头到尾整本书看完,而且要事无巨细全部掌握,但为了写作,也许就变成一个老板的姿态,只要能解决问题的那部分内容,而不在其它部分浪费时间。读者的反馈会贡献一些类似的例子或反例,进一步提升素材的丰富层度,所谓分享即是学习。

对于思考能力。有人能从广告投放的情况,分析出当前哪个行业能挣钱,哪个是风口,这就是思考能力的体现。这种敏感度不见得是天生的,看多了案例,反馈多了,自然就能顺势思考。输入量大了,反馈多了,尤其是相互矛盾的事情多了,自然就锻炼了思考能力,相辅相成。写作(表达、输出)本身也能很好地整理思路,无法表达清楚,是没有想清楚征兆。

工作系统

工作也是一个系统,不单单只有“能力”一项。还有同事、上级、业绩。

个人能力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往往还会高估它。

对于那些只要受过基本教育就能胜任的简单工作,招谁都是一样完成任务。几个候选人中,都不用专门地考核能力,老板看谁顺眼就招谁了。还真别认为不公平。

对于那些需要专业技能才能胜任的工作,几个候选人都很优秀,老板都分不出谁更厉害一点,随便选一个,专业技能都胜任。这时候,也别以为不公平。《成功公式》中说过,高手之间的比赛,差距微乎其微,裁判再怎么公正,都无法保证绝对的公平,“公平”这个词没啥意义。反正都是高手,选谁都一样。

真正的工作,是一个系统,要平衡好各方关系,才能让工作系统的三角稳固、美观。 

若是只在乎自己的一技之长,认为自己靠实力吃饭,而不顾及其它方面,即便做出再大的成绩,也会因为“下盘不稳”,很容易栽跟头。自认为技术一流、劳苦功高却不受重要,所谓怀才不遇,也许并非领导任人唯亲,而是自己错误地理解了工作系统。

若是没有下级和周围同事的支持,自己又缺少成绩,在公司就相当于是个隐形人,即便依附上大领导,也很容易滑坡。

把过多时间花费在搞好同事、上下级关系,却忽略了个人能力的发展与工作业绩,就会被埋没在周围人中,外人看不到,公司也不会觉得你重要。

把下面两个三角架稳,是“会做人”,把上面的三角做尖,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会做事”。

总结

面对复杂的系统问题,从分析系统的元素、纽带、目的入手,看看它的输入、输出、库存、反馈回路。解决问题从修改反馈回路、元素之间的纽带、系统的目的入手,而不是简单地替换元素,消灭一两个坏人。把“发现问题的人”解决掉,不等于解决了“问题本身”。对于一个系统问题,任何解决方法都有滞后效应,也必然会带来连锁反应。

In a system, everything is interconnected. It is all about how the relationships and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parts impact the system as a whole. Changing one part of a system will impact the entire system.

Every action and decision will have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so taking the time to analyze a system carefully, instead of rushing to find a “quick and easy fix,” is key.

If you want to change a system, it is more efficient and impactful to change the interconnections and purpose or function than it is to change the elements. Changing the rules and relationships can often create a “whole new system.”

禅定时刻:

工作之后,我才意识到,检索英文得到有效信息的概率远高于检索中文,跟投外人打交道,不懂英文就像文盲一样。于是开始“用”英文,每天读书的时间换成读英文书,路上听专栏的时间换成听Audible。这本《The Art of Thinking in Systems》书的英文词汇简单,讲的事情、道理也容易懂。它如此接“地气”,以至于我怀疑是不是看了“假书”。印刷版192页,阅读速度再慢,每天看一小时,一个星期也就看完了。

英文使用能力,本身也是一个系统问题。词汇、听、说、读、写,是其元素;各项元素之间相互促进,不可偏废;能力在使用过程中精进,也在使用中实现它的价值。

创业也是个系统问题,人才、技术、产品、商业模式、用户、现金流等各种元素相互作用。创业同时也是门手艺,需要磨砺。公司最近进入香港科学园的Incu-Tech孵化项目,有各种培训,有机会进圈、可以多做事、多思考,对加速构建“创业系统”大有裨益,留给“写作系统”的时间被严重压缩。

至于说,读书、写作、英语、创业、工作等系统的目的何在,因人而异吧。

参考资料:

  1. 万维钢,系统思维的艺术系列,精英日课2
  2. Steven Schuster,The Art of Thinking in Systems: Improve Your Logic, Think More Critically, and Use Proven Systems to Solve Your Problems – Strategic Planning for Everyday Life 
  3. 吴军,两个帮助你认清自己位置的工具,硅谷方法论

2019/3/30, S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