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见一郎·古贺史健,2015/4/17中文版。
这本书说的是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思想,他与弗洛伊德同时代,但观点不同。阿德勒的学说不是心理学,而属于哲学,是一套强人的生活哲学。
心理学,描述“实然”,描述客观世界是什么样,人是怎么回事,需要实验验证。哲学,可以研究“应然”,可以说人应该怎么样。但哲学不等同于鸡汤,鸡汤往往是逻辑混乱的人生格言,道德自嗨,是弱者的避难所。哲学是思辨的产物,需要严密的逻辑,要经得起推敲,可以不接地气,但要自成体系。
进步、幸福、自由、选择
阿德勒暗示,(1)人生有三个不言而喻的追求:进步、幸福、自由;(2)人可以选择。
对自由的追求程度,区分出强者与弱者。强弱之分,不在于具体的技能,也不是性格上的“强势”,而是气度和勇气。弱者认为,进步才能换来幸福,而自由可有可无,或只是自然的结果,比如财务自由。强人路线则要求自由优先,以自由为前提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知道什么是幸福,自然就知道怎么处理进步的问题。
是否拥有自主选择权,是阿德勒与弗洛伊德的最根本区别。弗洛姆认为,自己的童年、家庭环境、父母子女关系,造就了自己的性格,这是“决定论”。阿德勒认为人的自我选择,造就了自己;即便是性格扭曲,也是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主动选择了这个扭曲的性格,这是“目的论”。你的生活模式(性格、行为规律、与人交往的方式、自我定位),完全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与其他人、与以前发生过什么,都无关。
比如有人性格孤僻,害怕外面的世界,不敢出门只能呆在家里。并非生性如此,没得选,而是他选择了性格孤僻。他知道孤僻不好,但却对他有利,因为他可以利用这个孤僻性格为借口,选择不出门,一直呆着,还有父母照顾他。弱者很善于把过去的不幸和性格的缺陷当做武器使用。他会抱怨这些不幸和缺陷,但是他需要不幸和缺陷。改变需要勇气,他拒绝改变。现实生活中,既有险恶环境中长大而性情优雅的强人,也有家庭条件优越而性格猥琐的弱者。
阿德勒不认为人会被自己的情感控制。比如怒气,前一刻还怒气冲冲骂着自己的学生,接到上级的电话,瞬间就能和颜悦色地跟老大说话;放下电话后,又可以瞬间切换,接着骂学生。并非他性格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被学生气坏了遏制不了怒火,而仅仅是他选择了发怒,把怒火当成控制学生的手段。本质上,跟那些强忍怒火,和颜悦色地motivate学生的教授,一样。
所谓自由
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认为,无条件的、不出于任何目的地去做一件事,这才是真正的道德,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是因为这件事能给我或他人带了什么东西,仅仅是出于“义务”,认为自己“应该”做。这种道德称为“绝对律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这是最高的道德标准,也是唯一逻辑自洽的道德标准。
与之相对的是“假设律令(hypothetical imperative)”,它伴随着“如果……就……”的逻辑。如果能让我活下去,我干什么都愿意;如果能满足口腹之欲,我就愿意爬山涉水;如果给我高薪,我就愿意放弃休闲时间。康德把所有能牵着你鼻子走的力量,称为“倾向性(inclination)”,比如恐惧、贪婪、感情、同理心、生存压力、利益诱惑。凡是出于倾向性而做事的行为都是不自由的,也是不道德的。
自由就是不受驱使。既不被别人驱使,也不被自己的欲念驱使。人不是实现“目的”的“工具”,而是“目的”本身。不做工具,也不拿别人当工具,不受人利用,也不利用别人,这才是自由的人,才是强人。
阿德勒解决了怎么把康德的最高原理应用于生活的问题。
现代社会,最能驱使我们的,是别人的“认可”,因为世俗的成功就依赖于他人的认可。申请博士入学,需要导师的认可;毕业答辩,需要学术委员会的认可;发paper、申请基金需要同行评议的认可;找工作需要面试官的认可;升职加薪需要上级的认可;社会影响力需要公众的认可。而如果处处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活,总想着“earn credit or lose reputation”,那就处处受驱使,人就不自由。
被“认可”驱使的人,干什么都爱跟人比较。跟“理想的自己”比,不满现状,努力奋斗,是追求上进的健康心态。跟别人比,自惭形秽,进而自卑,或产生“自卑情结”。见人就诉苦,说自己天生笨,做什么都做不好,从小到大都被欺负,博同情,把自卑当成借口,甚至是控制别人的武器。反之,则是“优越情结”,到处炫耀优越感。手机必须用最贵的,衣服必须是名牌,而且logo要特大号的,简直是强烈的自卑导致强烈的自尊。
所谓平等
人幸福与否取决于“人际关系”,而被“认可”驱使的人,他的人际关系是“纵向”的,非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总想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即便是位极人臣,也担心被人比下去。这种人并不自由,甚至算是被“认可”所统治的奴隶。而想在人际关系中获得自由,就需要建立横向关系。
自由的人跟别人相处,都是讲平等关系。在社会分工中,老板可以给你安排任务,你服从安排,这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是你认同这个工作应该这么做,才去做,而不是惧怕老板。在开明、平等的上下级关系中,下级做对了,上级应该表示感谢,做得不对,上级可以帮助他,而不是通过表扬或批评来操作他。那些特别土的地方,才会出现下级害怕和奉承上级,上级对下级颐指气使重赏重罚。
C跟我说,她在加拿大交换的时候,那个导师就是跟自己实验室的学生平等相处。一个本地的硕士生,请假度蜜月回来跟同学聊天,看到自己导师,远远就打招呼说“hi, that guy is coming”啥的,导师也听到了,却毫不介意被叫成“that guy”,而是很开心地问那学生假期如何之类的。教授还会在实验跟学生聊他儿子要结婚了,自己要去休假了,之类的事。反倒是C的一个中国师兄,虽然在那读了好几年书,但面对教授还是比较拘谨。
我的导师Prof Z很少表扬我们,也是因为她把我们平等看待,她想打造一个自由、平等的团体。她不会当面表扬任何人,无论是作报告还是写论文,做好了不表扬,做差了不批评,但总是给建议。最多不过是说谁的报告做得不错,大家要向他学习。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给她画个图,她说谢谢;给她准备一段材料,她说谢谢;放假帮忙赶proposal,她也说谢谢。也许是她把我们当成平等关系,所以既不表扬也不批评;她不通过表扬或批评motivate我们做事,而是想法子了解我们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在她想做的事与我们的目标之间寻找共同点,以此motivate我们。回想起我博士最后一年,脾气十分暴躁,Prof Z不介意,还说自己博士最后一年也脾气暴躁,她导师都不敢惹她。我读博士期间总想获得她的认可和表扬,原来是自己并非自由人,思想比较土?当然,考虑到现实情况,官大一级压死人,令行禁止,也不见得就是“土气”野蛮,也许单纯是为了“效率”。
不被别人的认可驱使,不再担心别人是否认可,这就是自由,也是“被讨厌的勇气”。
所谓幸福
幸福=贡献感。幸福不来自于与他人比较,而来自于贡献感,“贡献感”跟“贡献的大小”无关。幸福是你出于对社会的关心,作为共同体的一员,积极参与其中,找到归属感。这就是为什么比尔盖茨财务自由之后,跑去非洲搞慈善,最近几年还成了书评人,写博客推荐书;JK罗琳成名之后,还努力写作。比尔盖茨的书评事业注定没有结果,JK罗琳也几乎不可能成为比JK罗琳更能成功的作家,但是他们需要保存对社会的贡献感。
“贡献感”符合了康德对自由的要求,因为它是由你自己决定,你认为自己做出了贡献,你就做出了贡献,就能立刻获得幸福。想起一个不太沾边的小故事。海边的沙滩上到处散落着退潮留下的小鱼,一个小女孩满头大汗地将小鱼捡起,一条一条仍会海里,大人劝说不要白费力气,这么多也捡不过来,更何况没人会在乎,小女孩一刻不停,捡起鱼就立刻往海里仍,边扔边说这条在乎,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这就是贡献感,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做出了贡献,拯救了小鱼的生命,你就立刻获得幸福感。幸福感可以来得很简单,路上看到散落的垃圾,随手捡起扔进垃圾桶,也是给城市清洁贡献了一分力,只要你这么想,那就有“贡献感”,就有幸福感,就是这么主观。若是总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想着获取利益,而不是想着contribute,那就陷入到“如果……就……”的逻辑,变得不自由。
贡献感不需要分大小,不需要非得达到一个什么客观标准才能获得贡献感,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可以不被外界的标准牵引。贡献感非常可控,你随时都可以单方面认为在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做了贡献(只要能说服自己的内心),所以贡献感也不会被某些不可满足的欲念驱使。也许你做的这件事别人根本看不到,也许别人还误解你,但是没关系,你自己知道你做了贡献。
以贡献感为指引,人就既能自由,且幸福。
参考:万维钢精英日课3《被讨厌的勇气》系列
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这本书名让我想起费曼的那本以他的一句名言为题的书《What Do
I thought one should have the attitude of “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 I said, “We should listen to other people’s opinions and take them into account. Then, if they don’t make sense and we think they’re wrong, then that’s that!”
Arlene caught on to the idea right away. It was easy to talk to her into thinking that in our relationship, we must be very honest with each other and say everything straight, with absolute frankness. It worked very well, and we became very much in love — a love like no other love that I know of.
2019/1/23, Wed